01
优晴提着饭盒，医院大门，女儿汤圆麻烦邻居在照顾，她得赶紧赶回去。
前几天，绝经好几年的婆婆突然如月经来潮般出血，小腹胀痛。
到医院检查，结果不算太坏，子宫肌瘤，不过体积比较大，需要尽快手术。
优晴的老公--晓波，独生子。婆婆早年丧夫，独自艰辛抚养他长大。
按说婆婆因妇科病住院，作为儿媳，她比老公更适合守在身旁照顾。
医院告知，在婆婆住院期间，所有需要签字的单子，如果不是配偶，就必须是直系血亲关系。
也就是说，作为儿媳的优晴没有权利给婆婆签任何字。
而且疫情期间，只能一名家属陪护，全程不能更换。
如果优晴办理了陪护，医院附近待命，以防止万一有急需签字的时候，能最快时间出现。
还有两岁的女儿也需要有人全天照顾。
再三权衡之下，老公办理了陪护，优晴在家照顾孩子。
02
但更让优晴着急上火的是他们前一段时间买了一套房，后天就是交首付款的日子。可直到现在，还有十多万的空缺摆在那里。
他们买的这套房子，是学区房。
其实她和老公早就想好等女儿快上学的时候，在重点学校附近买一个学区房。
如今小汤圆才两岁，离上学的时间还早，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心里这样盘算着，毕竟他们经济能力有限，存款有限，要攒几年钱才可以攒出首付钱。
可近几年，看着那快速增涨的房价，着实让她和老公心惊肉跳。
按这样增长速度来看的话，他们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前不久，老公在售楼处上班的一个发小，说他们楼盘有几套内部房，户型和楼层都不错，而且还在重点学校旁边，问老公打算要不要，如果要的话，给他先留下来。
她和老公动了心，于是去看了房子，觉得不错，最主要的是价格便宜。
他们一边看房，一边盘算他们的积蓄和首付款。
优晴悲哀地发现，她们的存款根本不够付首付的，所以她打了退堂鼓。
但老公却决定要把房子买下来。
优晴沮丧地问：“我们的存款不够首付怎么办？”
老公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
于是他们交了定金，定下了那套房子。
可不成想，天意弄人，一向健朗的婆婆突然生病住院。
后天交首付的日子，正是婆婆手术的日子，优晴又怎么好开口让老公再去为房子筹钱。
03
无奈之下，优晴到邻居家接上女儿，开车朝母亲的小理发店驶去。
优晴的母亲，一个命运多舛但性格强势的女人。
在优晴九岁的时候，父母结束了整日争吵，针尖对麦芒的日子。
优晴被判给母亲。
她记得母亲带她离开家的那天，正是盛夏。但那天没有骄阳烈日，天空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树上的知了声音低沉地叫着。
母亲一手拿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一手牵着优晴，离开家。
母亲没回头，也不许优晴回头。
可优晴还是忍不住偷偷回了头，却不见父亲在门口。
就这样，她和母亲，安静的，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她从小生活的家。
母亲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找了几份工作，因为各种原因，都草草收场。
所以最初的那几年她和母亲总是过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记得她十三岁那年，房东因为她们没有钱交房租，在冬月的晚上，将她们赶出了房子。
母亲牵着她的手，游荡在深夜的马路上，一边骂着房东没人性，一边四处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最后她们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座黑暗的桥洞下。
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有冷风呼呼的从桥洞两面灌进来。她们依靠在冰冷的桥柱上，冻得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入睡。
优晴蜷缩在母亲怀里，看一轮明月的余光散落在冰面上，反射出暖*色的光亮，她想象着那是普照在她和母亲身上的太阳。
后来，母亲在一家理发店打杂。大约用了一年的时间，母亲自立门户，开了一家小理发店。
再后来，母亲攒了点钱，将门面盘了下来，从此她们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04
母亲的理发店离优晴婆家并不算太远。开车十多分钟的功夫就到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很少来。.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但优晴这个小棉袄似乎母亲穿着不合身，总是对她有些陌生的疏离。
也是因为她强势的性格在与父亲离婚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水涨船高。
当初，母亲是不同意优晴嫁给她老公的。
一是因为老公家庭条件不好，二是因为老公家也是单亲家庭，三是因为母亲觉得老公这辈子不会有大出息，不会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优晴当时铁了心的要嫁，不顾母亲的各种阻碍，最后义无反顾地和老公领了结婚证。
记得领完证那天，母亲将她的东西全部扔出来，铁青着脸说：“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别来找我。”
从那以后，她和母亲的关系更加冷到极点。
也许是母亲接受不了，她一向温顺的女儿，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她不看好的男人而忤逆她。
所以才极其败坏的划清界限，以挽回在女儿心里那最后的一点威严。
虽然结婚这些年，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隔阂已经存在，想消除，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05
优晴把车停在店门口的停车位上，抱起女儿，推门而入。
此时母亲店里不忙，其实是一直不忙。
母亲的手艺还停留在十年前，早已满足不了现在人对美的追求。
来她店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或是小孩子，对发型没有什么要求，唯一要求就是便宜就好。
所以，母亲的小店，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已。
母亲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拿余光瞟了瞟，就知道来的是谁。
她没抬头，继续拨弄着手机，问：“你怎么来了？”
优晴揉搓着女儿的小手，同样不看母亲：“啊，给婆婆送完饭，没啥事，就过来看看。”
母亲不再搭话，优晴抱着女儿站在原地，空气中流动着无措的尴尬。
大约过了一分钟，母亲放下手机。站起身，从优晴怀里抱过孩子，说：“脸色这么难看。”
优晴下意识地摸摸脸，尴尬地笑笑：“最近事太多，睡不着觉。”
“是因为房子首付款的事？”
虽然她与母亲不怎么走动，但母亲对她的事却知道得清楚。
优晴踌躇片刻说：“妈，你借我点钱吧。”
母亲依然不看优晴，一边逗着女儿一边说：“当初你买这个房子我就不同意，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又不是没房子住，我说过，我是不会帮你的。”
“妈，那是学区房，以后孩子能上重点小学。要不是我婆婆病这一场，我也不会和你开口，我有了立马还你。”
“不是你还不还的事，付了首付，以后每月好几千的房贷，就你和晓波的那点工资，还了房贷还要不要还了，赶紧把房子退了。”
“定金都交了，而且价格便宜，退了以后更买不上。我又不是不还你。”
“还？什么时候能还？还完了房贷，吃恐怕都吃不上，你当初没上重点，不也一样。”
“是，我不仅没上重点学校，我还没上大学呢，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不想再让孩子走我的路。”
“你是在怪我当初没供你上大学吗？我就知道你对我心里有怨气，怨我没能耐，让你上不了大学。”
优晴开始觉得头疼，无力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我不借了。”
母亲还想再说下去，优晴抱过孩子，朝门口走去。
从她推门入，到推门出，全程也不过五分钟而已。
06
深夜，优晴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母亲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是啊，即便母亲借给了她钱，她也信誓旦旦地说有了就马上还。可什么时候能还上呢？
她和老公俩人的工资，扣除保险之类的，到手工资也不过块钱。
他们买房子后，要拿出将近一半的工资用来还房贷。
剩下的一半工资，够应付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和人情往来就不错了，那里还有钱还母亲。
母亲说得没错，买了房子，她们连基本生活都很难保障。
可这套房子，优晴不仅仅是为女儿以后上学买的，其实，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和老公结婚时，是没有新房的。
婚后他们和婆婆一起住在一栋老房子里，房子破旧，空间狭小，一天到晚见不到多少阳光。
所谓的二人世界，优晴是从来没体会过的。
好在婆婆善良敦厚，很好相处，倒也相处的融洽。
但优晴从始至终都渴望有一套有自己名字的房子。
房子里有一个大阳台，中午的时候，阳光肆意的洒下来，一直洒尽客厅里。
自己可以懒在沙发里或睡一个甜美的午觉，或什么也不做，就是傻傻的发呆。
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自己精挑细选而来。在这套房子里，没有人可以随意地撵将自己走。
07
优晴知道自己是缺乏安全感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不安全感是来自幼时父母的离婚还是多年的居无定所。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来满足她极度缺乏的安全感。
优晴更知道，母亲也是缺乏安全感的。
母亲安全感的缺乏来自于大半辈子生活的拮据。
所以母亲填补安全感的方式是手里攥有钱。
记得父母刚离婚那会，因为没有钱，她们经常吃不饱；
因为没有钱，她们经常被房东威胁，再不交房租，就把他们赶出去；
因为没有钱，她们的亲戚对她们避而远之，生怕她们会借钱；
更是因为没有钱，她上完高中，没上大学，选择辍学打工。
说到读大学这件事，优晴明白，母亲心里对她是有愧疚的。
其实，她从没怨过母亲。
当时以她的成绩，勉强高中混到毕业。即便是上了大学，也不过是个三流大学，没什么出息。
每次一吵架，母亲总觉得是她心里有怨气，而怨气的来源就是自己没供她上大学。
08
优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点点变得紧张又疏离。
积攒多年的隔阂在优晴偷偷领证的那天，直接在她和母亲面前竖起了一道坚实的冰墙。
也许她们都心里有伤，因为爱，所以不想在对方面前把血淋淋的伤流露出来。
所以她们都各自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别人进不出，自己走不出来。
母亲有父亲给的伤，还有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这些优晴都陪她经历过，见证过。
因为爱而受的伤，在把伤隐藏起来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得把爱隐藏了起来。
优晴从懂事起就知道母亲这一辈子不仅不快乐，而且艰辛又心酸。
所以她心疼母亲，可小时候的她又无能为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紧紧抓住一个无助的孩子，不肯放开。
优晴只能选择逃避，逃避对母亲的爱，对母亲的心疼，甚至有时连与母亲独处的时间她都想逃避。
因为只有这样，她就不必独自面对那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自责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母亲都忘记了爱着对方这件事，更忘记了如何相处，如何沟通。
所以一遇到事情，她们会不约而同的用争吵来逃避彼此心里被隐藏起来的爱意。
09
窗外墨色的黑，优晴不让自己再继续乱想下去。
她打定主意，明天厚着脸皮，去同事朋友那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凑够首付的钱。
第二天一早，优晴接到婆婆电话。
“优晴啊，我马上要进手术室了，有件事要交代一下。在我枕头套里面，有一个存折，里面有十万块钱，密码是晓波的生日。你把钱取出来，交了首付吧。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家就没给你套新房。这些年，苦了你，但钱不多，但也是妈的一份心意。”
优晴喉咙哽住，努力抑制住随时都会留下来的眼泪：“妈，你不用为房子的事操心，钱够了，用不着你的钱，你就安心做手术，早点回家，我和汤圆都很想你呢。”
其实优晴真的很想用那笔钱，但她不忍心。
因为她知道那是婆婆为自己攒的棺材本钱。
以目前她和老公的能力，万一婆婆再真有什么事，他们真的很难给婆婆一份周全的保障。
让婆婆手里自己有一点钱，她也能过得踏实点。
优晴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似乎有一点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愿意把钱借给她。
都说养儿防老，可现在看来，养儿真的不一定能防的住老。
如今三胎放开，曾经也有同事调侃优晴，说“人家都三胎了，你这才一胎，这是拖了国家的后退了，赶紧再要一个。”
优晴也不是没动过要二胎的心思，要个二胎，汤圆有个伴。等那天她和老公老了，两个孩子共同负担老人，总比一个负担要强的多。
她和老公都是独生子女，看看他们现在的状况，没有兄弟姐们来分担，确实有点手忙脚乱，身心憔悴。
可如今一套房子，他们已经抽血剥筋了。
再养一个孩子，拿什么养呢？
让孩子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吗？
艾青摇摇头，努力拉回越走越远的思绪。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段时间，糟心的事越多，她反而更容易想的多。
好在，当天下午，优晴从一个同事和一个朋友那里借到了钱，首付款算是够了。
10
过了几天，婆婆出院，母亲来家里探望。
婆婆和母亲抱怨自己病生生的不是时候，难为了优晴忙里忙外，为房子的事操碎了心。
母亲安慰道：“谁生病还能挑的了时候的，既然出院了，就好好养着，房子的事是孩子们的事，我们老的，没有说必须要帮的理。”
这些年亲家之间的脾气是相互了解的，所以婆婆不再说话，温和的笑着，转移话题，询问母亲最近身体如何。
坐了一会，母亲起身要走。
婆婆极力挽留。母亲解释说明天一早要去泰山拜拜，所以要早点回去休息。
优晴十一岁那年意外频发。
有一次在上学的路上被一辆三轮车莫名其妙的撞到腿，一瘸一拐一个多月。
好不容易腿好了，放学的时候，下楼时又崴到脚，一瘸一拐又一个多月。
相处的比较好的一个街坊，建议母亲去泰山祭拜一下，给优晴求个平安。
从不信*神之说的偏执母亲，却将街坊的建议听了进去。
第二天就独自上泰山为优晴祈福去了。
这些年，优晴都忘记了这件事，而母亲却从那年起，一直坚持每年在固定的日期去一次泰山。
这一坚持，就坚持了这么多年。
优晴送母亲下楼，想告诉母亲，如今她已经长大了，泰山可以不必再去。
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在母亲面前，似乎有交流障碍，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出来，有时好不容易说出来了，不是变了意思，就是两人之间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母亲丢下一句，“不用送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11
第二天一早，老公开车送母亲去车站，回来的时候，交给优晴一个信封。
优晴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上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优晴，这里面有20万块钱，你留着等以后还房贷，手头不宽裕的时候应急用吧。密码是你的生日。”
优晴红着眼眶，问老公：“我妈还说什么了？”
老公说：“她说她明白，你想要买房子，是因为从小到大，她没能给你一个安定的家，知道你心里没有安全感，她还说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优晴的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20万，她知道，这是母亲一辈子的积蓄。
只有手里攥着钱才觉得踏实的母亲，最后却选择了成全她的安全感。
12
午后，优晴来到母亲的住处，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母亲忙碌的身影。
艾青穿过门面房，来到后面的一间小房。
小房间因为窗户太小，又是在门面房的后面，所以一天基本照射不进阳光。
靠窗处有一张长条高腿桌子，像上学时用的那种双人课桌。
桌子的前方是一张单人床，上面叠放着整齐的辈子。
艾青将那张存折放到母亲床头被子下，并且顺势倒在了床上。
床上有母亲多年做理发身上特有的洗头膏味道。
那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曾几何时，她和母亲每天晚上挤在这张小床上，天天闻得到。
又是曾几何时，她不再和母亲挤这张小床，所以有好久好久都没有闻到。
优晴倒在并不柔软的床上，闻着妈妈专属的味道，不一会的时间便酣然入梦。
梦里，她和母亲一起登上了泰山顶。
她对着一座座笼罩在云层里的山峰，大声地喊：“妈妈我爱你。。。。。。”
母亲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眼含热泪地说：“傻孩子，我也爱你。。。。。。”
写到最后：
也许世间的母爱有千万种。
在这千万种母爱中，也许最让人心疼的便是隐忍的母爱。
这个故事中有两位母亲。优晴的婆婆对孩子的爱是不隐藏的，直接表达的。
而最令人心疼的是另外一位母亲，她的爱，浓烈却隐忍。
但这两位母亲，相同之处，是不约而同的都将存款的密码设成了孩子的生日。
在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母亲，会将多年积攒的存款，设置成孩子生日的密码。
也许是因为在一点点攒这些钱的时候，她们内心深处就是觉得给自己孩子攒的，所以才会不约而同的把密码设置成了孩子的生日。
所以，不管你现在正在享受怎样的母爱，都请对她们说一声“老妈，辛苦了，我爱你。”
我是专情于故事传讲的C小姐，请记得